徐老先生拿起酒杯，略一端详，普普通通。

喝了一小口，浅尝辄止。

但只觉一股馥郁酒香在口中猛然爆开一般，竟然没有丝毫打开罐子时，那股辛辣之气，原来，那股辛辣之气已散尽了，这酒比平时饮得果儿酒度数略高，回味无穷，此刻就像有会当凌绝顶，一览众山小的荡气回肠。

又如狎兴生疏，酒徒萧索，不似少年时的意兴阑珊。

又有春风得意马蹄疾，一日看尽长安花，当年金榜题名时意气风发。

这一杯酒，竟有百般滋味，千般思绪在心头。

这封印了万年的天地灵气，即使是一丝一毫，也让徐老先生这老迈之躯体经受不起。他脸色变了三变，道了一声好，仰头大笑。

徐箐惊呼一声爷爷，嘟着嘴不满的瞪着韩卫，怪他给爷爷倒酒太多。

韩卫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，他刚才尝了尝，辛辣之气已去，不会伤身，反而有益。

燕老先生也迫不及待来了一口，瞪大眼睛，胡子都发抖，他就忽然记起自己当年新婚燕尔，与妻子同饮合卺酒，这一刻，妻子双十年华，含羞带怯，脸颊绯红，娇美绝伦。

这记忆来得突然，就如在眼前发生一般浮现，燕项号灵鹫峰主，峰又含疯意，老妻亡故后他半癫半疯，书画却成一代宗师，今日这酒入腹中，竟然灵台清澈，看着韩卫和徐箐，宛如当年自己与妻子一般。

他对韩卫拱了拱手道“好酒，好酒。能饮青义枇杷酒，幸甚至哉！

老夫聊发少年狂，偶有所感，箐箐去取笔墨来。”

徐箐兴奋的跳了一跳，灵鹫峰主书画双绝，自己有幸能观摩他亲手书画，定受益匪浅。

韩卫急忙起身连说不敢。

帮徐箐在旁边一个木案上铺好笔墨纸砚。徐箐站在燕项老先生旁边，玉手轻摇，皓腕轻翻，红袖添香。

燕项又饮了一口酒，只觉胸中一股烈火也似燃烧，十年了，自己浑浑噩噩，疯疯癫癫，犹如行尸走肉，时而灵台清明，写一幅字，画一幅画，老友见自己可怜，买来收藏，自己换得一口薄酒，冷食裹腹，今日灵台无比清澈，十年冷暖，过眼云烟，他提笔吐声道“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

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，尘满面，鬓如霜。

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，明月夜，短松冈。”

一气呵成，笔走龙蛇，犹如王右军灵魂附体，燕项如痴如狂，眼里却一片光明，他仿佛看到妻子新婚在红烛之下，婷婷袅袅，云收雨歇，与自己相依相偎。

他仿佛看到妻子身怀六甲，为自己端来食盒，为自己盛饭倒酒。

时光荏苒，妻子已从红颜黑发，变成鹤发色衰模样，那日自己依旧在书房冥思苦想，临摹书画，老妻却没有来如以往送饭，他心里恼怒去看，却见妻子手持食盒，软倒在她最喜欢的，开满菊花的小径，含笑而去。

他仿佛看到了月下推窗而立东坡居士，时空交错，燕项竟然有深深的共鸣。

徐老先生摇头晃脑，看着燕项犹如神来之笔，如痴如醉。

徐箐被深深感染，震撼了，一个身材瘦小枯干的疯疯癫癫老头，竟然全身散发出一股，韩卫哥与怪物决战时，睥睨天下，傲世独立的气息，此刻他拿的不是笔，而是刀，是剑，他在向自己的命运挑战！

韩卫只感到一股深深的眷恋，悲凉。

燕项写完最后一笔，饮了口酒，呵呵一笑。

他最后看到妻子，在对自己微笑。那一刻的默契，与解脱。

徐老先生看燕项收笔，怕他沉溺旧事，急忙道“自以为不通乎命，故止也。”

他说得是庄子的一番话最后一句，用来劝慰燕项不要过度伤心。

燕项回头看了看老朋友，眼神明亮，笑着点了点头，又转身对韩卫拱了拱手道“多谢小友枇杷酒，让老夫大梦十年，今日可算是醒来了。”

韩卫急忙起身说不敢。

徐箐看着这幅草书江城子，满眼满纸都是让人震撼得无以复加，全文行云流水，一气呵成，这不是一幅字，而是一纸心血凝结成书，无价之宝也。

燕项仰头望月，只怕自己有生之年，再也没有这灵感，没有这气势了写出这样的一幅字了。

夜也深了。

晚宴也散了。

徐箐和韩卫各饮了一杯酒，徐老先生和燕项老先生各饮了三杯，一罐酒喝得尽了。

徐箐扶着连呼尽兴的爷爷，去一楼的卧房休息，燕项老先生与爷爷同榻而眠，秉烛夜话。

她回来看阿姨收拾完了桌子，韩卫哥看着燕项老先生写的字发呆。

“韩卫哥也喜欢这字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明天我让师傅装裱了送给你。”徐箐拿起字来看，越看越好看，自己的字也有几分火候，和燕老先生比起来，却是难以仰望其项背。

韩卫挥了挥手“我懂得什么字，凡夫俗子还差不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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